聖誕夜不僅是全球無數家庭團聚的時刻,對於全球花藝師而言,更是一場融合文化、氣候與歷史的植物學盛會。從菲律賓馬尼拉濃郁的茉莉花香到瑞典斯德哥爾摩極簡的聖誕玫瑰,冬季花卉在世界各地的聖誕夜或東正教主顯節(一月六日)慶典中,扮演著連結神聖與日常、室內與自然的關鍵角色。這些植物的使用,不僅反映了各地的歷史傳統和殖民交流,更體現了人類在冬日降臨之際,將自然之美引入室內空間的本能渴望。
從祭祀到節日的全球植物旅程
在眾多冬季花卉中,一品紅是全球聖誕裝飾的標誌。這種被阿茲特克人稱為 cuetlaxochitl 的墨西哥高山植物,最初被用於製作染料和退燒藥。經過西班牙殖民主義者的轉變,它因其星形的猩紅色苞片與伯利恆之星相似,被納入聖誕遊行,完成從原住民藥物到基督教象徵的轉變。
美國首任駐墨西哥大使喬爾·羅伯茨·波因塞特於1828年將一品紅插枝帶回美國,隨後加州的埃克家族將其商業化,使之成為聖誕花藝的行業標準。時至今日,僅美國每年種植者就能售出約3500萬株一品紅。然而,在墨西哥的瓦哈卡州和格雷羅州,這種被稱為 flor de nochebuena 的花朵保留著更深層的文化意義,特別是在十二月二十三日的「蘿蔔之夜」和子夜彌撒中,是將教堂祭壇染成猩紅聖所的核心元素。
北歐的自然採集與極簡美學
與南方文化對花卉的豐盛使用形成鮮明對比,斯堪地那維亞的聖誕夜傳統則實踐節制,創造出呼應冬季森林樸素之美的佈置。
在丹麥和瑞典,重點在於持久且富有建築感的降臨花環(julbuketter)。這些佈置通常由新鮮雲杉或高貴冷杉為基底,搭配四支蠟燭、紅莓冬青或白色聖誕玫瑰。哥本哈根的花藝師強調,他們的目標是「不對抗冬天,而是將之引入室內並使之美麗。」他們傾向於使用從附近森林採集的材料:覆蓋地衣的樹枝、玫瑰果,以及白色聖誕玫瑰,以其純淨的花瓣在深綠色常青樹枝襯托下,營造出空靈的光芒。瑞典傳統則著重實用性,準備能夠持續聖誕十二天的材料,如越橘枝、繡球花和蠟質山茶花。
東正教與拉丁美洲的不同符碼
東正教國家因遵循儒略曆而在一月六日迎來平安夜,這段時間的花卉裝飾帶著獨特的植物符碼。
- 斯拉夫傳統: 俄羅斯和烏克蘭使用小麥稈作為核心裝飾,組成稱為 didukh(意為「祖父精神」)的佈置。小麥的金色象徵著豐收的祈願和馬槽的謙卑起源,常與松枝和乾罌粟莢一同置於家中東角,將現代慶典與古老的農業儀式連接起來。
- 希臘傳統: 希臘花藝師則主要使用新鮮羅勒(vasilikas),這種芳香草本植物與聖瓦西里相關。羅勒盆栽被放置在平安夜餐桌上,據信其濃郁氣味具有驅邪作用。
在拉丁美洲,平安夜花卉則傾向於極繁主義的豐盛。墨西哥、瓜地馬拉和整個中美洲的慶祝活動,周圍環繞著花朵的「森林」。除了萬壽菊、紅玫瑰和白百合外,哥倫比亞的國內裝飾偏愛本土花卉,例如在安第斯高原沼澤地十二月盛開的金黃色 frailejón。委內瑞拉則使用國花蘭花,特別是聖誕開花品種 Cattleya mossiae,其紫色和金色複雜的花朵裝飾著教堂祭壇。
南半球與東亞的季節性調整
南半球的澳洲在十二月二十四日正值仲夏,這對歐洲傳統構成挑戰。澳洲花藝師發展出獨特的本土傳統,使用在炎熱氣候下茁壯成長的植物。
墨爾本花藝師陳格蕾絲指出:「在攝氏三十五度的高溫下,常青樹花環無法存活。」澳洲的平安夜佈置以本土聖誕樹(Ceratopetalum gummiferum)為主角,其葉片在節日期間會轉為鮮紅色。其他包括瓶刷花、尤加利花和袋鼠爪等本土植物,與海灘貝殼一起佈置,展現出與北半球截然不同的熱帶風情。
在日本,儘管基督徒比例極低,平安夜仍成為一年中最浪漫的節日,對花藝師來說是一年中最繁忙的一天。紅玫瑰佔據主導地位,東京的一些商店單日就能售出上萬枝。日本花藝師將西方材料與花道原則結合,遵循「天-地-人」的比例來創作花束,將園藝提升為一種藝術表達。
無論文化界限如何,聖誕夜對於花藝師而言,是將技藝與精神儀式相融合的最高點。他們精準地計算花期,使花朵如一品紅或孤挺花在十二月二十四日達到巔峰。當最後一件商品售出,喧囂散去後,花藝師們便會安靜地為自己創作一件作品,這不僅是對花卉世界的致敬,也是對自然與文化、野生與人類需求的持續對話。儘管花朵終將凋零,但在這特定的夜晚,它們用色彩填充了黑暗,將凜冽的寒冬隔絕在外,提醒著人們生命和美麗的韌性。